土虱灣的曲流地理知識，與台16線道的孫海橋廢墟

土虱灣，2016年11月19日速寫

地理課本，總會提及一種自然地形叫「曲流」，而眼前的「土虱灣」，就是台灣最經典的曲流地形之一；右側遠方，則可望見通往雙龍村落的橋樑，以及山丘上的聚落。有時候，一些教科書上的知識或範例，真的都得親眼去看，才能深刻體會，尤其歷史人文、地理這類比較偏向「認識這個世界」的科目。

我們的教育體制，都讓每個世代讀太多沒用的資訊了。遺憾的是，塞了一堆文字資料，仍無法有效幫助人們提早對這個地球感到興趣。知識，應該是要有溫度的，而非維基百科式的檔案堆砌，以換取某種功利主義的結果。

若非親眼見證，感受水濤聲搖盪於蜿蜒溪谷中的視覺與聽覺震撼，曲流狀美不過就是一段無關痛癢的文字敘述而已。

濁水溪的上游，通常是以它跟陳有蘭溪的匯合點來區分，也剛好是台16線與台21線的分叉點；所以，打從民和村開始，就是踏訪全國第一長溪的上游區域。地利以東的濁水溪，則為河床狹隘、連續峽谷的曲流地形，加上地質不是很穩定，若遭逢風雨便有崩塌危機，走在此段縮限的台16線道，配上毫無人煙的荒涼景象，還真充滿山林冒險精神。

回頭一望，大面積落石崩塌的地貌，以及被亂石砸毀的人工隧道殘體，可見要來這邊走走，必須得選對天氣。

攝影愛好者之所以喜愛「土虱灣」，無非就是它具備完整的「谷曲流」特徵。當河水遇到阻礙時，會向另一側流去，並衝擊河岸、造成侵蝕，然後逐漸成為凹岸，也就是學術名詞「基蝕坡」；而另一岸則因流速較慢、堆積力強，成為凸岸，稱為「滑走坡」。兩種現象，經年累月、過了很久很久之後，就會在山谷內形成「谷曲流」。

所以，「土虱灣」同時擁有陡峭的「掘鑿曲流」，亦有較緩和地形的「成育曲流」，加上台16線道32.2公里處的絕佳眺望視野，讓整個曲流地形呈現一個360度左右對稱的絕美弧度，彷彿身處巨大戲院裡面，觀看毫無視覺瑕疵的IMAX影片。尤其那段突出的山脊，還被鄉野謠傳藏有日本軍隊遺留下來的黃金寶藏。

早在1958年，就有鄉民特地來此挖掘，希望一圓尋寶夢，最後結局是徒勞無功，僅有日本軍人的水壺、軍刀，這些被尋寶客視為破銅爛鐵的遺物。

再往前走，坡度漸降，農民耕作的田園或者民宿農莊的指引路標，就開始變多。例如一處叫「蘇斯共」的莊園營區，旅人若想去那待一晚看星斗，還得通過吊橋、跨越濁水溪谷。不過，如遭逢颱風警報，這邊的人們都得快速撤離，住在溪邊總是危險，畢竟土石流的路線，就在自家頭上。

接著，一個寫著幾年前巨災事件的敬告標語，即告訴旅人這段台16小道，要黯然謝幕。孫海橋、合流坪、七彩湖、丹大林道、敏督利颱風，這幾個關鍵字，構成了這塊山林千瘡百孔的歷史故事。

很久以前，這段小路是林業的要線，是一個砍伐山林賺大錢的遙遠年代。從水里到這，都是過去「丹大林道」的範圍；林道又有一個別稱，叫「孫海林道」。孫海，來自雲林縣口湖地帶，出生於1917年的日治時代。他很早就以木材業維生，並以嘉義為基地，弄了一家「振昌木材行」，從此跟林業相隨；但他真正崛起成為伐木商人的大腕，都受益於國民黨政府直接或間接的合作關係。

若他沒辦法獲得林務局50年代的檜木砍伐權，以及國民黨退除役官兵的人力調度支援，甚至黨國財庫的資金挹注，孫海應該就沒辦法在這深山溪谷中，聽著濁水溪的咆哮、望著黑流中的泥沙、聞著林木的陣陣香氣。

位於合流坪上的孫海橋，就以他之名。事實上，孫海勢力深深影響南投另一鄉村的興盛跟發展，那個地方就叫車埕。幾乎老一輩的當地人，都因孫海的木材廠成家立業；車埕曾經繁榮過的林業歷史，亦拜孫海所賜。甚至還有這麼一段神奇的過去：

日本著名的觀光景點「明治神宮」，有次遭到雷擊毀壞，日本政府只好重建鳥居，並派人來台灣找木料，最後找到孫海。日本人買了十根巨木，每根都16公尺長、直徑達2公尺、重量27公噸。由於木材太重，無法運下山，孫海派人去花蓮買漁船的引擎，改裝成專屬運貨車，然後一根根從山上運下來車埕，接著再搭集集線火車，轉海運到日本，幾年之後成了現在鳥居的樣貌。

隨著政府70年代禁止伐木，孫海不久也過世，曾經叱吒風雲的林業鉅子跟家族企業，亦不得不收山，就像以他之名的孫海橋，最終成了不再修復的廢墟遺跡。跨越滾滾濁水的孫海橋，原本是座木橋，連接對岸的丹大林道，以及繼續往東挺進的七彩湖。在1969年，它改建成水泥版本，四輪汽車可以直接通往林道，那些向孫海承租林地的蔬果農民，便輕鬆地將商業耕作的觸角延伸至內山。生態意識在那個年代，是遠不及賺錢的堅定意志；於是那些拼老命種植的高山蔬菜，所謂當今梨山或清境農場的種種不堪亂象，都成了政府後來封鎖丹大林道的決策因素。

2004年，敏督利颱風的強大破壞力，讓孫海橋從此成了歷史記憶。目前，還能在殘缺不全的碑文上，看到模糊不清的孫海兩字。